来源:上游新闻 2023-06-27 10:54:43
梧桐苍苍
文/王承军
(相关资料图)
晚饭后,打开电视,纪实频道正讲述一位乡村女教师在大山里33年的坚守支教。一丝牵引,如流转的回风,轻叩我一怀温润的支教记忆。于是趁一个周末,我决定重返曾经支教的梧桐村小学校去看看。
仲夏六月,风吹麦浪,一片金黄。当我打开被藤蔓缠绕的校大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暗香盈袖的栀子花,还有那青白相间的花骨朵,淡雅冷艳般闲坐于六月的枝头,如月下朦胧的少女,悄悄掩藏着青涩的心事。我站在时光的彼岸,理了理额际泛白的发丝,弯腰拾起地上那把手柄已残缺的敲钟锤,轻轻敲响悬挂于老槐树枝丫上的那块锈迹斑斑的小钢板。钟声依然清脆悠扬,余音袅袅。30年前的一帧帧画面,犹如昼夜不停的光影流年,定格成我青春里最暖的底色……
大学毕业前的半年,毕业论文经导师审核后基本成形,我的工作去向也基本落实。过完寒假,距离毕业还有整整四个月时间,我决定去支教。在校学工部的帮助下,川北一个乡教办主任把我推荐到一所叫梧桐村的小学支教。他说由于这所学校有位女老师即将生产,加之乡里教师资源比较紧缺,不好调剂,所以要我春节后到这所学校去顶替一学期。并告诉我那所学校比较偏僻,条件也艰苦,要我委屈一下,不要挑肥拣瘦,算我帮他的忙。我一口允诺,并要他放心,既来之则安之。
寒假结束前两天,我收拾行李就到这所村小报到。早春二月,正是“五九六九”的时候,尽管春柳吐出了嫩叶,但似剪刀的春风吹在脸上仍然透心寒。当姐夫用摩托把我送到学校时,风把我吹得手脚冰凉,甚至有麻木的疼痛感,连说话都不利索。
青砖砌成的围墙使这所村小显得幽静素雅。推开学校大门,宽大的操场上放着一个木质结构的篮球架和一张水泥桌面的乒乓球台,还有一排单杠。操场的东北角有一块大约30个平方的菜园,里面种植有韭菜、蒜苗、大葱及包包白,菜园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银霜,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闪亮的金光。操场的正中央有一棵用条石围起来的大榕树,枝叶浓密,高大挺拔。沿着学校围墙,间隔种植了桃树、杏树、枇杷树及梧桐树。在教室的前面围了两个长约八米、宽近一米的长方形竹篱笆,里面有蜡梅、芍药、桂花及栀子花。整个校园既充满了田园农家的人间烟火,又蕴含着清醇致远的馥郁书香。我从心里立刻喜欢上这里。或许,校门的吱呀声或者我的脚步声惊动了校园的宁静。就在这时,两女一男立即迎了上来。他们可能从乡教办主任那里知道了一些信息,所以我还没说明来意,他们就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我的到来。双方简单介绍后,我才知道马老师和梁老师是一对夫妻,梁老师即将生产。另外一名女老师姓罗,到学校任教不到三年,皮肤略显黝黑,个子不高,一头刘海,特别是那一袭红色羽绒服,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引人注目。罗老师向我打过招呼后就回教室做清洁去了。
午饭后,在马老师的陪同下,我们围绕学校走了一圈。马老师说,他们三位都是县师范毕业,他和妻子来这里教书已经八年了。他们接手这个学校时只有两个班,后来逐渐扩展到四个班,尽管老师只增加了一名,但每学期期末考试,孩子们的成绩在乡里都是名列前茅。他特别引以自豪的是,他带领老师和孩子们发扬“大生产运动”精神,通过自力更生,实现了丰衣足食。他指了指操场东北角的那块菜园,以及围墙一周种植的果树,高兴地说,遇上好年景,蔬菜和水果不仅能满足学校师生基本的生活需要,还能把吃不完的蔬菜水果拿到镇上卖钱。马老师特意把我引到那排梧桐树下,引以为荣地告诉我,每年秋季打桐子果的时候,都是同学们利用课余参与劳动,这也是学校很大的一笔收入。这些收入除了一部分满足师生生活需要外,其余的一部分用于补助家庭困难的学生,包括学费和生活费,一部分改善学校办学条件,如购买篮球、羽毛球、乒乓球台及单杠等体育设施。在“八一建军节”“重阳节”等节假日,他们还会拿些水果,带着孩子们去看看村里的军烈属或孤寡老人。平时住在附近的学生家长也来帮忙打理菜园和果树,如菜园锄地、操场除草、屋顶补漏及果树修枝等。在马老师娓娓道来中,脸上始终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开学第一天,马老师在升旗仪式后对我作了简单介绍,然后全校师生唱了一首当时火遍大街小巷的歌,就是郑少秋那首《摘下满天星》。我当时很疑惑,孩子们为什么选唱这首歌。后来马老师告诉我,他们三位出生农家,在实现梦想的路上走得很苦也很累。如今面对这群长年生活在山里的孩子,他希望这群孩子能有“崎岖里的少年,抬头来向青天深处笑一声,摘下闪闪满天星”的豪迈和自信,朝着自己的梦想不畏艰险,摘下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照亮自己的人生之路。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精心备课,认真教学,一边享受着梧桐校园里的美丽馈赠:白里透红的杏花,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腼腆得如出嫁的新娘;灿然绽放的桃花,微红泛目,神迷意醉;还有回寒冻开的桐子花,宛如梨花绽放,展现出一种生命之外的朴素。当然,有蔬菜或水果成熟,我会用周末和孩子们一同到集市上去叫卖,然后给孩子们购置一些文具或者课外书籍。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六月初,我接到了学校要我回去参加毕业论文答辩的电话才结束。这时梁老师分娩已满三个月。
临行前夜,马老师请他的岳母(专门来照顾梁老师)精心准备了几个可口的农家菜,我们一起围坐在溶溶的月光下。马老师抱来用蜂蜜加枇杷泡的低度酒,梁老师用蜂蜜水代替酒,与我们一起畅饮。那晚,我们把月亮喝得微醺,悄悄躲进了云层。从不沾酒的罗老师黝黑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暗红,酒桌上她没有说多少话,大家喊干的时候她从不推杯,仰起头一饮而尽,似乎有不便言说的淡淡离愁……
第二天早上,同学们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梁老师也提前给我联系了一辆摩托停在校门外接我。马老师整队集合后随即向孩子们宣布我即将离开的消息,孩子们一阵“骚动”后安静下来,然后马老师起声,我们一起唱了那首《摘下满天星》,在依依惜别中我含着泪水走向学校大门。马老师提着我的行李,梁老师抱着孩子跟在马老师的后面,罗老师则流着泪一言不发地跟在我后面。摩托车启动时,我转过身郑重地向罗老师说“结婚时别忘给我喜讯”,她只是羞涩地笑笑,告诉我“八字还没一撇,早着呢,我也要考大学”。
回到学校我顺利通过了论文答辩,并于当年7月初到单位报到,开始了忙碌的职场生活。其间与马老师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后来得知撤区并乡,这所学校合并到其他村,他和梁老师调到县城一所学校任教。罗老师没有去考大学,后来与城里一位银行职员结婚,她也进城做了一名文员。
此去经年,清香如故的栀子花依旧如期绽放,只是少了当年月光下的浅醉;独木成林的大榕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少了当年孩子们的嬉闹;那一排排梧桐树、桃树、杏树及枇杷树依然恣肆地吮吸着大自然的雨露,只是徒留满树熟透的果子。我轻轻关上那扇校门,让围墙里的青春往事继续随岁月流转,纵使山高水长满身尘嚣,也足以悠悠我心一生。
(作者供职于国网重庆彭水供电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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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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